从牛舌湾上塬
中医诊断 2020年03月30日 浏览:0 次
从牛舌湾上塬,经草帘滩,有一条不知年代的官道,曲曲折折地,沿棋盘岭西侧缓缓向南,盘旋绕过几个不高的小山。山头里面,是粉红色的花岗石,外面包裹着蛋壳似的一层沙土,茂密的绿色植物就扎根在沙土里面。远远望去,因雨水冲刷而裸露出来的沙砾颜色一片片粉红,如山顶盛开着的杜鹃花儿。
(一)
那年暑假,上完小学三年级、刚满12岁的嘉仓给生产队放牛,到了山坡,把笼头一摘,牛群们四散而去,自己倒在一棵大树的阴凉下眯觉。不觉已到傍晚,赶牛儿回家时,才发现最壮硕的一头公牛不见了,只好提着牛笼嘴回家。回去一报告,队长着了急,那青牛是生产队的命根子,从小在山里长大,毛色顺、韧劲好、性格绵,耕地、拉车、积肥,样样少不了它,简直是村上一宝。去年,县畜牧场黄场长想用一匹部队刚退役的日本大洋马兑换去做种牛,被大队徐书记婉言谢绝了。
队长不敢怠慢,连夜领着社员,提着马灯、打着火把,顺着沟梁吆喝了半夜,弄得地动山摇,却没找到一根牛毛。那时,丢损了公家的东西,是可以批斗判刑的,好在嘉仓家三代贫农,嘉仓又是县上的三好学生、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红小兵,队长只给公社民兵营报了案,倒没把他家咋样。
民兵营长领着一支小分队,六七个人,提着长枪,在山上转了两天,什么阶级敌人都没抓到,野猪、山羊倒是捎带打了几只。由于天降大雨,他们借坡下驴,肩扛手提地打道回府去了。给大队的结论是,牛被老虎豹子吃了或滚沟死了。
无论豹子吃还是滚沟,雁过留声,总会有点痕迹。民兵营长的结论不可全信,即使找点残渣回来,也好给各级领导一个交代,尽管村上的书记和革委会主任都是本门的兄弟,但丢了耕牛毕竟是件大事。
第三天,鸡叫两遍,镇关西的父亲腰里插了弯刀,褡裢里背了锅盔,手里牵了儿子,背后跟着细犬,顺着官道向南,一直走向云天。
路上,父亲触景生情,竟苦中作乐,边摇头晃脑边吟出一首五言绝句:一夜初伏雨,峰高草色新。蝉声听不尽,日照上山人。嘉仓知道父亲棋下得好,这吟诗还是第一次听见。
父亲说:“牛丢了,咱慢慢找,不急,先说这条道。这条道,你爷爷走过,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走过,再往前,咱们祖祖辈辈走了至少上千年。爷爷走这条道,是去佛坪背粮,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走这条道,是去四川搬尸。”
父亲对嘉仓说:“咱家的故事太多,也太长。今儿个先说爷爷背粮,等找到青牛,有时间再讲搬尸。”
讲故事的时候,正是盛夏的午后。鲜红的太阳在头顶打转,照得爷俩的嗓子火烧火燎。细犬黑豹跟吊死鬼一样,嘴里的舌头伸出老长,呼哧呼哧喘着粗气。转过一个垭口,眼前豁然开朗。山下是弯弯曲曲的骆峪河,河湾很近,水也很清,像玄女庙里九天玄女飘扬的青色衣裾。但这条充满清水的河流,只能眼观,不能触及,干裂的嘴唇只能舔舔罐头瓶子里不多的凉水。
父亲说:“那是民国十八年,关中大旱,我才11岁,刚刚懂事。”嘉仓忍不住插嘴:“又是民国十八年、又是大旱,整天就知道说这个,还有别的没有。”嘴没犟完,一个老大的耳光子打在脸上,烧哄哄、火辣辣地,比头顶的太阳还毒三分。
父亲说:“民国十八年怎么了?大旱怎么了?我就是要让你这混帐记住,民国十八年大旱,你老爷饿死了,老婆饿死了,二爷饿死了,要不是你爷背的一袋子玉米,我也饿死,全家都得饿死!世上哪来的你?”
过了许多年,嘉仓给儿子讲山里寻牛的故事,顺便也讲了自己爷爷山里背粮的故事,儿子也是同样一副腔调,笑嘻嘻地,只当听天方夜谭,不停把玩手里的奥特曼。嘉仓毫不客气给儿子赏了几个巴掌,除了那副枣木象棋,把一大堆奥特曼和变形金刚扔到屋后城壕的芦苇荡里。那是后话,暂且不提。
嘉仓挨了一巴掌,感觉不重,也不甚轻。他想,四周静悄悄的,只有树上乌鸦喜鹊叽叽喳喳,这么大世界,就咱爷儿俩,干嘛那么大声粗气地骂人?
嘉仓不吭声,一直往前走,父亲只得继续往下讲:“民国十八年,关中大旱,一连三年啊。山上的草黄了树枯了,骆峪河水干了,牛舌湾的泉眼断了。村里住在塬上的,没了水吃,远远地搬到山下。好在骆峪河边的故城旧址还在,破旧的窑洞修修补补还能拴牲口住人,原先泉流四处漫溢的地方,现在挖二三十丈深还不见水,再挖,井壁坍塌,掩埋了王家兄弟两个。方圆几十里,只有甘泉寺里的泉水还在汩汩流淌,牛车拉的,水桶担的,瓦罐挑的,整天到晚排队。粮食吃光了,树皮吃光了,草根挖光了,观音土都找不到了。开始饿死人,每天村里都在埋人。后来,瘟疫流行,一场狐狸拉,得病的人拉出来的全是青泥一般的脓水,不出三天,肝肠寸断,痛得身子蜷缩成一只刺猬,七窍出血而亡。最可怕的是传染,弄得病人没医生敢医治,没亲人敢伺候,只有孤独地等死。死人太多,棺材没了,席筒一卷,麻绳一扎,挖个坑,草草葬了。家境好的,有点门路的,脑瓜灵活的,都去了外地逃荒。逃命的人太多,许多人路上走着走着,脚一歪倒在地上,立刻成了野狗的吃食。”
父亲摘下褡裢里的水瓶,泯了一口,看看啃食青草解渴的黑豹,仔细拧上盖子,说道:“陈家村地广土肥,往年各家都攒了不少粮食,两年三年庄稼不收不至于饿死人。都是陈树藩、刘振华、冯玉祥那些狗贼,轮着当陕西督军,却老鼠下崽,一窝不如一窝,今天我打你,明天你杀我,为筹集军饷,逼着老百姓铲除麦苗广种烟土,到了大旱,烟土能当饭吃?饥民变成土匪,官兵变成流寇,家里仅有的一点存粮也被土匪流寇抢走。
死尸相枕,饿殍遍野,很多繁华的村镇人烟零落,死人气味引来狼群下山,饥饿中幸存下来的老弱病残成了狼獾野狗的争抢对象。那时,周至逃荒的人群中流传一个歌谣:
六山一水三分田,黎民生息亿兆年。
人杰地灵美名扬,山曲水曲周至县。
县城南有傥骆道,扶扶摇摇上了天。
天上有座太白山,山里住着活神仙。
保病禳灾五方神,招财进宝赵玄坛。
道德文章五千字,老子衣钵在楼观。
周秦汉唐京畿地,千秋万代是赤县。
民国首义杀鞑子,战祸连年始开端。
先是将军陆建章,杀人放火不眨眼。
接着上任陈树藩,威逼百姓种大烟。
再是河南刘振华,惹得天怒人又怨。
最惨民国十八年,来了省长宋哲元。
白云望穿无滴雨,河沟断流水井干。
颗粒无收遭年馑,谷糠野菜都吃完。
土匪白昼抢民女,县府深夜催粮款。
鼠兔蛇虫无踪影,饿狼无奈下了山。
张三早上埋李四,晌午张三升了天。
刘二王五去送葬,傍晚双赴鬼门关。
村村庄庄无鸡鸣,家家户户断炊烟。
十室九空无人哭,尸骨遍地真可怜。
小人今天撕破脸,贵府门前来要饭。
好人面前磕个头,救命之恩来生还。
我大姑,就是你姑婆,那年1 岁,踮着小脚去棋盘岭上采桑果,一头苍狼猛扑过来,衔着大姑膀子就跑。山上砍柴的乡党望见,朝村里大喊,你老爷捞了跟扁担,撵过葛棘沟,狼实在跑不动,放下姑婆,准备歇歇再换口,你的老爷赶到,一扁担抽到了狼的后腿,老狼“嗷、嗷”的连声惨叫,跛着腿逃往深山。后来,你姑婆脖子落下两排狼牙留下的伤疤,听到邻家狗叫都吓得浑身发抖。
爷撵狼回来,感到气力不加,晚上喝了碗萝卜樱子胡辣汤睡去。第二天一早,一贯起大早的爷不见下炕,奶去叫,见他嘴角鼻孔流出一摊黑血,硬梆梆死在了炕上。爷的丧事还没办完,晚上招来了一股土匪,从北城墙缒到城里。打更的、巡城的抵敌不住如狼似虎的土匪,都逃跑求生去了。我爹听到风声不对,领了我娘、大姑和二叔,开了后门,爬进城壕边的窨子里躲了一夜。奶有骨气,她说,不跑!家里要是没人扛着顶着,土匪会烧房杀人的。土匪把奶吊在二梁上,架了烧滚的油锅,点着麻杆扫把,往她老人家身上乱戳,逼问银元、首饰、烟土藏在哪儿。可怜咱们家没有这些细软,就是有,早换了粮食救命了。土匪拷问半夜,眼看天色将明,却没什么收获,就恼羞成怒,包裹了供桌上的锡铜祭器,临走一棍打断奶的腰杆,打开城门撤退。奶饥寒交迫、有病无药,炕上躺了一个多月,也随夫君驾鹤西去。”
这故事,嘉仓听起来似懂非懂、似通非通,觉得离自己很遥远,比山头飘荡的云朵还遥远,但也觉得很亲切,如父亲拉着自己的大手,因为那毕竟是自己家族的血泪史,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。
(二)
山下就是葛棘沟了,沟里满坡长着浑身带刺的葛条。老壮的葛条有椽粗细,从石缝里扎根,枝干们一团团纠结在一起,攀援着更高更大的松柏,朝着太阳不屈不挠的挺进,越过树顶后,葛条的枝叶遮天蔽日地伸展开来,主枝则如一条蟒蛇,缠着大树越收越紧,用毛根拼命汲取树身的营养。许多年后,即使几十丈高、两三人合围的大树也得因腐朽而轰然倒地。
沟底稀稀拉拉住着十来户人家,都是些低矮的土坯房、细密的篱笆墙。山坡舒缓向阳的地方,浓密的青黛山林之间,牛皮癣似地点缀着几块农田,看不太清种着黄豆还是洋芋。谁家院里拴着的一只花狗,看见了山梁上行走的两个人影,天狗吠月般地朝上吼叫。狗的身子很小,看上去就是一只老鼠,叫的声音也不大,在山谷里回荡几圈,传到嘉仓耳朵里,成了断断续续的游丝。黑豹比人灵敏得多,箭一般冲了下去,遇到一块长满青苔的绝壁,嘴里呜呜咽咽,悻悻然退了回来。
父亲指给嘉仓看:“脚下这面深达数百丈的石壁,叫杨家崖,朝东中间隔着磨扇沟相对着的,叫观音崖。民国二十四年夏天,徐海东的红二十五军再入辛口峪,就沿着这条路向佛坪方向撤退。奉命断后的一个红军连,在山顶架上机枪阻击陕军骑兵团的围追。仗打到最后,弹尽粮绝,红军死伤大半,国民党军将残余的红军赶到观音崖边,一边射击一边劝降,战士们不甘屈服又无路可逃,集体手挽手跳下悬崖。国民党走后,民团又来搜剿,在乱石缝里抓住六个半死的伤兵请功,割了头颅在县城东门示众。过了好多天,才有人敢去收尸,把被豺狼啃得稀烂的骨殖草草掩埋,直到解放后才重新挖出遗骸,安葬到县城南面的烈士陵园。”
走着走着,脚下的路变得狭窄起来。小路沿着山脊,象老太太穿针的细线,晃晃悠悠地朝太白山方向延伸,路面由沙土变成了青色的石板,两侧都成了万丈深渊。再往前就是韩家山,山里再没有人烟了。
细犬黑豹弓着身子,高挑的双腿在草丛里跳跃着,一会儿在前面带路,一会儿在后面压阵,不断嗅着青牛的气味。
父亲接着讲:“你曾祖父祖母相继离撒手人寰,留下爷、奶、大姑婆、二爷还有我。那时候,你的爷、奶不过三十出头,大姑婆十三岁不到,二爷十六,我只有十一岁,都是饭量大长身体的时候。眼看瓮子里米净面光,继续熬下去,全家都得饿死。忽听得有人从陕南回来,说哪儿受灾不很严重,有粮贩子雇了民工,从城固、洋县背粮到周至,往返十来天,倒卖后就是十倍的红利,那时候,一个十四五岁的大姑娘,头上插了草标卖,不过能换几个蒸馍。你爷心动了,不顾全家反对,非得上陕南一趟。
去洋县的时候,有人让你爷捎几斤烟土过去,轻省不说,挣得钱够买粮食还绰绰有余。你爷坚决拒绝,说大烟害惨了关中百姓,咋能再去祸害陕南。他带了村里的七个小伙,每人贴身藏一两块银元,背篓里装了短锄,架上行李铺盖。短锄三尺来长,遇到荆棘密林可以砍伐开路,碰到强人还能当兵器抵挡一阵。一行人假扮药农,天黑躲进山凹背风处歇息,渴了饮几口山泉,饿了嚼几把薯干。沿傥骆道走了三天,到了老县城。一打问,去洋县远不说,还得翻越更加险峻的兴隆岭,且路上匪患不断,性命都不知能否保住,更甭说背粮救人了。几人商量的结果,有四个姓陈的愿意跟着你爷到佛坪,另外三人,两个姓陈,一个姓王,平时是要好的朋友。他们与你爷分道扬镳,钻四十里吊沟去了华阳镇。你爷五人沿花耳坪河折向东南,翻越光头山,顺着东河口,又走了三天才到了佛坪县袁家庄。
周至佛坪说远不远说近不近。说远,只隔着几道山梁,说近,又无车马舟楫之利。历史上两县分分合合,彼此都有些亲戚朋友。从官府到吏民,听说周至大旱,早就想着去赈济救灾,只是碍着山高水长,不便驰援。你爷几个找了当地粮栈,没花钱,用带来的十来斤盐巴就地换了上百斤玉米。来时每人只有二十来斤的行囊,回去却要背着满篓子粮食。他们知道,这些粮食是要背回去救命的,一点失落不得。在袁家庄只住了一个晚上,几个人吃了一年多以来第一顿饱饭,浑身有了力气,踏上了艰难的回乡之路。
回程不似来时。由于有上百斤重物压身,在佛坪境内,他们逆椒溪河向上,到了东河口直往北,不再走光头山,而是爬秦岭梁,路远了二十里,但山梁低些,走路容易。”
“爹,过了韩家山,离家有二十里了吧,乌云来了,不会下雨了吧。”嘉仓问。
共 17092 字 4 页 转到页 【编者按】这篇小说场面浩大,涉及时间的跨度大,它从辛亥革命前后一直到新中国成立,那些军阀混战,山头林立、土匪横行的丑恶,给人民群众带来生活上、身体上、心灵上的巨大创伤,这些难忘的历史印记,给我们后人在研究历史、探讨现实、展望未来的过程里,必将留下一份珍贵的史料。本文作者,以宏阔的笔调、详实的生活底蕴,以及生动的描述,给我们读者奉献了一副沧桑的历史巨幅画展。本篇小说,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人物和结构的布局复杂繁琐,给人一种趣味性和艺术性的真实感。欣赏问好!推荐阅读!【木马社团编辑:陈军】【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 072205】
1 楼 文友: 201 -07-21 08:41:52 问好茅芦雅座作家!欢迎你继续赐稿木马!陈军
2 楼 文友: 201 -07-21 09:55:56 感谢陈军精彩点评!编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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